“聽我說。只有一件事十萬火急：共和國在危難中。我只知道一件事：從敵人手中拯救法國。為此要不惜一切！一切！一切！一切！以各種辦法來應(yīng)付各種危險。處處是危險，我也就什么也不顧了……我們要粉碎敵人?！?br/>

　　羅伯斯比爾輕聲回答說：“我也愿意這樣?！彼纸又f：“但是要弄清敵人在哪里?！?br/>
　　“在外面，我把他們趕出去了?！钡|說。

　　“在里面，我在監(jiān)視他們?！绷_伯斯比爾說。

　　“那我就再把他們趕走。”丹東說。

　　“內(nèi)部的敵人不能趕走?！?br/>
　　“那拿他們怎么辦？”

　　“消滅他們。”

　　“我同意?！钡|說。他又接著說：“我跟你說，羅伯斯比爾，敵人在外面?！?br/>
　　“我跟你說，丹東，敵人在內(nèi)部?！?br/>
　　“他們在邊境上，羅伯斯比爾。”

　　“他們在旺代，丹東。”

　　“你們平靜下來，”第三個聲音說，“敵人無所不在，你們完蛋了?！闭f話的是馬拉。

　　實話講，這類關(guān)于敵人究竟在內(nèi)部還是外部的討論，令人感到如此熟悉，恍惚覺得這對話并非發(fā)生在一七九三年的法國巴黎，也并非發(fā)生在雅各賓派三巨頭之間。反正他們都堅信自己非常正確，互相指責(zé)對方，各懷鬼胎。揭露，揭露，砍頭，砍頭，一時間人頭翻滾進法國大革命這個“無法填滿的無底筐”（托克維爾語）。不過雨果是很幽默的，或者說歷史非常幽默。書中這樣寫道：

　　當(dāng)路易十六被判死刑時，羅伯斯比爾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半，丹東只剩下一年零三個月，韋爾尼奧只剩下九個月，馬拉只剩下五個月零三星期。勒佩勒蒂?！なシ柸糁皇Ｏ乱惶?。人類的氣息是多么短暫而可怕！

　　喔，原來這鐮刀一通亂揮，下一秒鐘就收割了自己。

　　不過雨果著重筆墨所寫的并非這高高的廟堂之事，而是因保皇派反革命叛亂而史書留名的旺代，一個遭到嚴酷鎮(zhèn)壓的邊遠省份。三個主要人物，其一是對待革命黨“絕不饒恕”的保皇派侯爵，其一是對待?；逝伞敖^不寬大”的前本堂神父，其一則是寬容待人的革命黨年輕領(lǐng)袖。你看，在那個時期，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屬的派別——或者按照衣服的顏色劃分，或者按照帽子的形狀劃分。連窮人也要被盤問派別，大概牛奶面包也有各自歸屬的黨派吧。

　　“那么您是站在哪一邊？共和派？?；逝?？”

　　“我是窮人?！?br/>
　　“既不是?；逝?，也不是共和派？”

　　“我想不是?！?br/>
　　“您擁護國王還是反對國王？”

　　“我沒有時間想這些?！?br/>
　　“您對眼前發(fā)生的事怎么看？”

　　“我沒有飯吃?！?br/>
　　“您挨餓有多久了？”

　　“一輩子。”

　　這樣的對話令人發(fā)笑。提問者希望眼前的人回答些什么呢？“我支持你這個讓我忍饑挨餓的黨派，我正是你眼冒金星的同志”，這樣嗎？然而這樣的笑話，古今中外并不鮮見吧。

　　人們需要食物，母親需要孩子。在雨果筆下，恰恰三個處于險境的孩子，并非什么主義，才是人性的試金石。通過試煉的，有走到雙腳鮮血淋漓的悲戚的母親，有不惜以命相搏的熱血的戰(zhàn)士，有兩個決然對立卻同樣選擇放棄自己頭顱的曾經(jīng)的貴族。

　　“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，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。”這就是雨果。

　　不過據(jù)說某版本《外國文學(xué)史》批判這句話體現(xiàn)出雨果的階級局限性，隨它吧。它是站在哪一邊呢？這一邊？那一邊？